[30影之11] 投奔怒海

年份：1982年
監製：夏夢
導演：許鞍華
編劇：戴安平（邱剛健）
演員：林子祥、馬斯晨、劉德華、繆騫人、奇夢石…

不否認，寫上一篇譚家明的《雪兒》和上上一篇余允抗的《歌舞昇平》，都有點「柿子挑軟的吃」的心態，畢竟要我在一天內的空檔，寫完《凶榜》、《烈火青春》或《最後勝利》，那是不可能做到的啊啊～

不過連續發文本來就是在挑戰極限，適逢假日，也該挑戰「硬」一點的片子，就給它一鼓作氣的寫下去吧～（大抖）

《投奔怒海》是許鞍執導的第四部電影，可說是一部見證歷史的名作，電影題材具有強烈的政治色彩，但其實整部電影的主題是細膩的人情、人性與人道關懷。


【背景】



出品《投奔怒海》的「青鳥電影公司」，是左派女星夏夢主理，事緣許鞍華於1978年在香港電台所拍的《獅子山下》之《來客》，是以漂泊逃難到香港的越南華人為題材，而夏夢正好想拍越南難民題材的電影，便與許鞍華接洽，但許鞍華當時正在洽談籌拍她的第一部電影《瘋劫》，合作沒有成事。

1981年，許鞍華利用拍《來客》時所蒐集而未用到的大量資料，籌拍了另一部以流亡海外的越南難民為主題的電影《胡越的故事》，這部電影的口碑賣座都不錯，於是夏夢更想找許鞍華合作拍片，給予了相當大的支持和自由度，終於有許鞍華「越南三部曲」的壓軸之卷《投奔怒海》的誕生。



《投奔怒海》片名是社評人兼小說家查良鏞（金庸）所命名，和「越南三部曲」前兩部不同，《投奔怒海》並非描寫流離在海外的越南華人，而是直接描寫「解放」之後，南越境內的越南人和越南華裔，當時是不可能實地到越南拍攝的，於是許鞍華選擇以海南島作為外景地點，多虧了天時地利，當時中越政府交惡，「青鳥電影公司」的投資者霍英東又與中國政府關係良好，許鞍華不僅獲准在海南島拍這部偏負面描寫越南政府的電影，更獲得人力物力的高度配合。

《投奔怒海》的編劇，是台灣著名編劇，曾任多部張徹、楚原執導電影編劇的邱剛健，因當時的台灣法令規定右派影人不能參與左派製作的電影，為避免究責，邱剛健遂以「戴安平」這個筆名為《投奔怒海》撰寫劇本，歷時長達七個月才完成，後來邱剛健也用過「戴安平」或「邱戴安平」等筆名為其他電影編劇。


【人物與劇情】



《投奔怒海》的主人翁是訪越的日本記者，主要的觀點和視角也是出自這位「外來者」，也就是觀眾主要代入這位旁觀者的身份和角度，但片中不僅單一的視角，幾位主要的越南人民或官員等「局內人」角色的觀點，不時也成為場面的主要視角，而原本身為旁觀者的主角，劇情中段逐漸變成局內人，也就是說，《投奔怒海》同時兼具了雙重的角度，觀眾一方面以「旁觀者」觀察，不時又有身歷其境的實感。

許鞍華首部電影《瘋劫》是以多重視角和時空交錯，營造迷離詭異的氣氛而受人稱道，而《投奔怒海》的劇情主要是直線的平鋪直敘，視角方面的切換，主要是讓觀眾有種「若即若離」，好像感同身受又好像事不關己的微妙立場。

（以下內容為電影劇情，少數圖片較血腥）



在南越慶祝「解放」的慶典遊行裡，日本記者芥川汐見（林子祥）前來採訪，並想為他曾去過的故地「峴港」推出攝影集，芥川在越戰期間對北越抱友好的立場，於是他被當作「國際友人」，受到越共當局上賓式的招待，並有專人帶他到處參訪。



芥川看到「新經濟區」裡安居樂業的樸實人民、活潑快樂的小學生等安樂景象。一日採訪孤兒院，芥川無意間看到負責招待他的文化局官員，對孤兒院院長教訓：「我要你安排的是，讓國際友人覺得我們的孤兒受到妥善照顧，不是安排他們去感動人」，於是芥川想要單獨行動，去自行發掘人們真實的處境。



芥川到「峴港」故地重遊，他一個人走訪峴港的街道，到處拍照，在小巷裡，芥川對著搶奪掉到地上的米粉的少女拍照，少女竟對鏡頭比起中指，芥川覺得有趣，跟隨少女返家，看見了越南貧戶黑暗狹小的生存空間。少女叫做阮琴娘（馬斯晨），家裡有生病的母親和兩個不同父親所生的弟弟，芥川想拍照，琴娘卻說想拍照先給錢，於是芥川和琴娘約好次日到街上拍照。



芥川在琴娘的帶領下，看到許多當地民眾的真實生活，和文化局招待他看的截然不同，他看到年幼的琴娘和弟弟，在「雞場」搜刮被槍斃處決的屍體財物，還認識了從「新經濟區」出來的祖明（劉德華）。



招待芥川的官員之一，是曾留學法國的阮主任（奇夢石），他喜歡藝術，緬懷浪漫美好的資本主義事物，和芥川頗談得來，阮主任介紹芥川認識他的情人，酒吧的交際花——夫人（繆騫人），夫人雖然周旋在一些幹部之間，但她一派慵懶，愛理不理，唯有面對年輕的情人祖明時，表現出一些生氣。祖明戰時是美軍的翻譯官，戰後被送到「新經濟區」，他夢想著湊一筆錢逃到國外，開一間酒吧，讓夫人當他的媽媽桑當到七十歲。



芥川和琴娘姊弟越來越熟，每天都和她們一起，芥川更打算出錢替琴娘買一個菜攤，讓她們不必再到「雞場」收屍，此時他目睹琴娘的大弟阿樂在拾荒時，撿到手榴彈當場炸死，芥川建議可安排琴娘姊弟到「新經濟區」去改變環境，但琴娘斷然拒絕，說那是「壞份子」去的，芥川不解，琴娘繼續去「雞場」，和芥川發生爭執，琴娘趕走芥川。



籌不夠錢的祖明，竟動手搶奪芥川的照相機，兩人拉扯之中雙雙被公安帶走，關在狹窄的牢裡，芥川瞭解到祖明的處境，兩人結為好友，透過祖明而知道，原來在「新經濟區」是個「運氣好種田，運氣不好挖地雷」，隨時可能喪命的地方，而自己之前所見到的，是訓練有素的模範樣版，專門給「國際友人」看，來粉飾太平的。



琴娘來探芥川，兩人和好，文化局官員一直監視著芥川的行動，琴娘一家也被調查著，而祖明要被送返「新經濟區」，芥川拜託夫人替他張羅通行證，夫人則託芥川帶錢給祖明逃亡，芥川成功和祖明一起進入「新經濟區」，印證了祖明所說的「新經濟區」實情。



祖明買通幹部，要和友人阿成一起逃亡，阿成卻在挖地雷時被爆彈炸死，祖明一個人逃上難民船，但船才啟航，就被巡邏艇攻擊，軍人上船劫掠和屠殺，船上無一倖免，祖明亦慘死。



芥川即將離越，他請琴娘姊弟吃西餐，偶遇日本友人，對方問起他的參訪經驗，芥川回答：「我受騙了」。也許是因為和芥川走得太近，琴娘母親當暗娼的事情被舉發，琴母羞憤自盡，母親死後的琴娘姊弟將被送入「新經濟區」，芥川決定賣掉照相機，送琴娘姊弟逃出越南。



芥川去找夫人，請她代將相機出售，在夫人那裡，他看到阮主任被「鬥倒」後，將被調到「新經濟區」當隊長，阮主任臨走之前，擁抱芥川說：「我們是真正的同志」。



離越之前的芥川，只希望親眼見到琴娘姊弟安全坐船離開，夜裡芥川送琴娘姊弟上船，途中遇到公安，芥川殿後，在逃避公安時，公安開槍射中柴油桶，芥川全身著火仍奔往碼頭，船上琴娘遠遠看著燒成火人的芥川，投奔怒海迎向未知的命運。



《投奔怒海》展現出許鞍華的難得之處，她兼具大氣磅礡的魄力，以及細膩敏銳的人情關照，用平實的手法，有條不紊的拍出一部內容充實，兼具理性與感性的作品。

《投奔怒海》的人物塑造和演員都很出色、不落俗套，林子祥飾演的主角芥川，追求真相，和琴娘之間是真摯的友情，也是長者對幼者、對弱者施加援手的人道精神；女主角14歲越南華裔少女琴娘由新人馬斯晨擔綱，這個角色因為生活環境，一方面世故、一方面也有天真之處，角色非常立體、富生命力；飾演祖明的劉德華也還是新人，頗有初生之犢的衝勁和活力，而「夫人」是許鞍華很喜歡的女演員繆騫人，「夫人」一角有別於一般印象中煙視媚行的交際花，是個認命又頹廢，但又深諳生存之道的女子；而由大陸演員奇夢石飾演的「阮主任」，投身革命數十載，後來發現自己最喜愛的還是資本主義下的小情小趣，說出「越南人的革命成功了，我自己的革命，失敗了」這樣的心聲，戲份不多，但角色饒富深意。

















【成就、禁映風波與其他】

雖然《投奔怒海》的迴響主要是針對片中涉及政治方面的，但從許鞍華的訪談中可知，整部電影最主要的，還是寫人性和人情，而這部電影之所以有這麼高的評價、這麼重要的地位，絕不只是因為片中「披露政治現實」，其實《投奔怒海》片中詮釋的政治現實未必是真實客觀的，但許鞍華力圖以冷靜而敏銳的角度，認真探討現實問題，從中體現人文精神，而非以「現實」作招攬綽頭，片中的暴力、煽情場面都是點到為止，可見其中的自覺。

本來，題材嚴肅、非娛樂取向的《投奔怒海》，在票房上不會太讓人期待，大有可能變成叫好不叫座的小眾電影，但因為電影上映的1982年，正值英國首相柴契爾夫人和鄧小平，展開第一波有關香港回歸問題的談判，頓時讓香港民眾對描寫共黨解放越南的《投奔怒海》產生認同，而片中如上面所說的「雙重角度」，更切中了香港人看越南的心情投射，電影成了熱門的話題作，而創下高達一千五百萬港幣的高票房。除了票房好，《投奔怒海》也以大獲全勝之姿，在該年度的香港電影金像獎抱走五項獎項；近年的多項百年電影評選，《投奔怒海》時常名列前茅，可說是港片中見證時代的經典作品。

儘管在香港票房口碑雙贏，也受到國外如法國和日本的注意，但《投奔怒海》在台灣和大陸，都遭到禁映的命運。台灣部分，因當時訂有《戡亂時期國片處理辦法》，雖然《投奔怒海》對共黨的描述頗負面，本身題材應不至於被禁，但因全片在大陸的海南島拍攝，又是左派電影公司投資出品，片中又有大陸演員如奇夢石等，礙於法規無法引進台灣，直到1997年才在台灣發行錄影帶，但世易時移，已經激不起任何輿論的火花。而原本支持許鞍華拍片的大陸，在電影成品問世後，發現雖然電影背景是越南，但人物言行看起來更像在中國，頗有「打著紅旗反紅旗」的立場和指桑罵槐、影射越共中共是一丘之貉的聯想，為免後顧之憂，當然也就禁映了這部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