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30影2] 生化壽屍

本篇有雷有噁圖，請自行斟酌。



年份：1998年
監製：馬偉豪
導演：葉偉信
編劇：葉偉信、蘇文星、鄒凱光
演員：陳小春、李燦森（即李璨琛）、湯盈盈、張錦程、黎耀祥、黎淑賢…

杜琪峰之後，該寫、想寫而沒寫過的導演作品，我第一個想到葉偉信。

葉偉信並非電影科班出身，他最早是在新藝城打工，接著當場記、副導演，在片場浸了十年後，1995年得到執導第一部作品《夜半一點鐘》的機會，這部低成本鬼片票房還不錯，算是開啟九十年代中三段式鬼片風潮，《夜半一點鐘》並非出色作品，也沒有多少導演的個人風格，但葉偉信很快就有機會嶄露頭角，1996年的一部《旺角風雲》（台名：古惑仔最後決戰），讓他成了備受期待的新導演。

《旺角風雲》後一連幾部作品，如《迴轉壽屍》、《生化壽屍》、《爆裂刑警》和《朱麗葉與梁山伯》等，讓葉偉信成為新生代最具導演論（auteurism，意即導演在影片中展露的自我風格）色彩的人物，甚至後繼幾位風格同樣強烈的新導演如鄭保瑞、郭子健等，都曾受到葉偉信的影響（他們曾是葉偉信的副導和編劇）。葉偉信近年炙手可熱，多拍大型製作，大片要兼顧的東西太多，不能肆無忌憚的發揮個人風格，想要認識那個愛看也愛拍cult片的葉偉信，只有重溫當年他所拍的小品作品。

除了《迴轉壽屍》，上述幾部電影要選一部寫，就是一件傷腦筋的事，因為每部都很獨特，四部電影各自屬不同類型，但同樣在某個類型中顛覆了該類型，即cult片常見的類型混揉特質，葉偉信本身是cult片迷，這些作品貫徹了cult片常見的文本互涉和顛覆的因素，以類型的無常抒發人生的無常，成為一種作者風格。其中《旺角風雲》和《生化壽屍》都是香港cult片作品中不可不看的代表作，兩者完全都是B級片格局，《旺角風雲》曾被稱為「完成所有古惑片的古惑片」，《生化壽屍》則是連外國人都稱道的香港喪屍cult片。

喪屍片（或稱殭屍片）是西方cult片界不可或缺的片種，在歐美已經拍到爛，香港電影中倒是很少見，喜歡cult片也喜歡喪屍片的葉偉信，將多年來喪屍片和喪屍電玩累積的經典文本，加上港式的道地特色，拍出一部B級、低成本，但細節處不難發現導演的對照用心和獨特惡趣味，成為一部引人入勝的另類經典。

PS.本來這篇我想「同場加映」個《迴轉壽屍》的，但篇幅實在拖太長了。簡單介紹一下，《迴轉壽屍》在台灣叫《零時空間》，是比《生化壽屍》早一年推出的三段式鬼片，沒有《生化壽屍》荒誕怪趣，大體不脫港式三段鬼片格局，但又比《夜半一點鐘》出色，片中已經可以發現葉偉信把玩類型、混揉類型的概念，三段故事中尤以葉偉信自編自導的「最後晚餐」最出色。





《生化壽屍》劇情簡介：兩個在商場賣盜版VCD的古惑仔無敵（陳小春 飾）和喪B（李燦森 飾），這天在替老大拿車的路上，駕車撞到一名男子（駱達華 飾），而男子先前剛和伊拉克人士交易，帶走一瓶生化飲料，無敵和喪B糊里糊塗餵男子喝下生化飲料，又糊里糊塗把男子帶回商場，喝下生化飲料的男人變成喪屍，在商場展開無差別攻擊，被咬過的人像被傳染般變成喪屍。在商場打烊後，無敵、喪B以及餘下的眾人，被困在封閉的商場中，面對源源不絕的喪屍，除了躲避、自救和對抗，還要面對人性的考驗。










場景：一定要在年輕人的商場

除了開場一小段及最後，整部戲絕大多數戲份都發生在同一個場景：一個中小型的潮流商場。

香港商場遍布，有一套獨有的商場文化，除了制度化的大型商場，還有一些流動性高，開店門檻較低，店鋪種類五花八門的中小型商場，這類中小型商場又可細分兩類，一類為「專門型商場」，指專賣某類商品（最常見的是3C產品）；另一類則最符合「五花八門」這項特色，論者稱為「信和型商場」，因以旺角的「信和中心」最具代表性，泛指這類年輕人為主要客群的中小型商場，販賣各式各樣不特定的年輕人商品，台灣的話，西門町的萬年大樓是比較接近的商場類型。

《生化壽屍》的場景就是一家「信和型商場」，小店林立、環境擁擠，裡面的店鋪並沒有規則可循，除了主角群的盜版VCD店、美容院、手機店和壽司店（壽司店叫生化壽司XD）外，還有漫畫店、模型店、文具精品店和明星商品店等，多數貼近年輕人的消費文化，更重要的是它「沒有規則」，陌生人，尤其是非我族類的陌生人走進這裡，面對一堆只有兩三坪，外觀大同小異的小店，是無所適從的，是一種走進迷宮的探險感。然而生活在裡面的人，就好像回到自己家裡般四通八達，電影開頭可以看到陳小春和李燦森從外面走進商場，他們開店，但愛什麼時候做生意或休息全憑自己高興，他們沿路跟一堆同樣在商場打滾的鄰居抬槓，那種一切成為習慣的熟悉和了然，就像一種回家的感覺。

《生化壽屍》的故事，顯然不是隨便置於這樣的場景的，首先它的迷宮和「主場」特質，一來給有如外來者的觀眾探險般的不確定感，二來對角色而言，對商場的熟悉成了和喪屍對決唯一的有利條件。當一個最有香港混揉文化特性的場地，變成一個喪屍侵入的死城，除了是將喪屍片放置在一個香港道地的情境中，去發揮港式特色，另一種沈重的聯想則是：對於香港回歸之後，香港本土文化可能被入侵的不安。







人物：港式爛片型人物

《生化壽屍》的主角必須是年輕人，中心人物是當時流行的古惑仔，上演一齣只有香港能拍的「古惑仔大戰喪屍」。兩個主角是終日無所事事，沒事大呼小叫充英雄，其實只是欺善怕惡的小混混，這種形象在港式爛片中屢見不鮮，此外主角還包括穿著涼快、賣弄風情的女角，還有那種喪屍或怪獸片都一定會有的，個性很討厭，一定會被殺的角色，乍看之下還蠻公式的。

但這是在一開始還沒事發生時的人物形象。

葉偉信曾說過，他認為：「人在美好的時候，謊話特別多，在大家都經歷痛苦的時候，人越來越真誠，人有災難的時候，不會再騙人」（來源），這種感受不止一次呈現在他的電影裡，《生化壽屍》裡的角色也表現出這種特色。

所以可以看到，不敢跟壯漢單挑的陳小春，在對抗喪屍時變成最勇敢、最有作戰能力的那個，挺身保護同伴，同時也看到，原來他和李燦森間的友情是那麼深厚。眾人逃避喪屍時，大多還是互助互救的，除了最討人厭的黎耀祥，當他在電梯超重時，把美容院的女孩推出去，連一向對他唯唯諾諾的老婆黎淑賢都忍不住刮他一巴掌離去，正當觀眾以為黎耀祥果然是用來被殺的那種「顧人怨」角色，最後卻是讓他因「良心發現」挺身阻止喪屍咬黎淑賢，而一起被咬死，連最討厭的角色，最後仍死於高貴的捨身救人，是片中對人性的肯定，也顯出葉偉信對公式類型的變奏，果然隨處可見。




（各位觀眾，喪屍口服液～～～）

內容：喪屍公式、惡趣味與B級片趣味

作為港產喪屍片，葉偉信沒有違背喪屍片大師George A. Romero所確立的喪屍片條例，喪屍片中，人之所以會變喪屍，不外乎因為病毒感染、基因突變之類，大概葉偉信也懶得掰什麼工程浩大的理由，直接弄出一瓶長得像香港機能飲料「葡萄適」的生化飲品，多麼方便。至於喪屍的特性，基本上也是公式的那一套：如大致上沒有思考能力，臉部和全身血肉潰爛或長瘡，慢慢步行且雙手向前亂翻，不會講話只會咕嚕咕嚕發出模糊的聲音，以及最重要的：見人就咬就吃，被咬過的也會變成喪屍，有如病毒傳播。


（請認明「葡萄適」原裝正版）

《生化壽屍》大致上服膺喪屍片公式，但又加入一些「港式嘩鬼片」的特色，例如陳小春被銬在電腦旁，此時喪屍逼近，李燦森拿刀劈開桌子，但被銬的陳小春只能抱著電腦逃命，接下來李燦森得幫他從喪屍嘴裡拿鑰匙這一段，這一段就很有八、九十年代港產嘩鬼片慣用的驚笑特色。

說到喪屍，《生化壽屍》裡面的喪屍，大致上是無智慧生物，但又在小地方玩了點顛覆，片中至少出現了三隻還有一點思考能力的喪屍，一隻是還記得拿回自己手機的駱達華，一隻是張錦程飾演的壽司店小師父，另一隻則是商場管理員變的肥仔喪屍。




我接觸過的西洋喪屍片很少，印象中也有見過「有人性的喪屍」，但不知是否常見。片中張錦程被咬變喪屍，但仍然對喜歡的對象湯盈盈念念不忘，想把把自己「生前」無法送她的禮物給她，還多次挺身保護湯盈盈不被其他喪屍攻擊，最偉大的是結局在停車場，他竟犧牲自己替陳小春和湯盈盈拉開鐵門、推車送走他們。



至於肥仔喪屍，簡直是一隻奸詐的喪屍，看著監視螢幕有人要離開，竟然還懂得去扭開關讓鐵門落下，把眾人困在商場中。肥仔喪屍後來還有表現，當李燦森被咬過了，和陳小春感動的生離死別時，肥仔喪屍竟跑來亂，一把把李燦森抓起，然後...



喪屍還會用折背技是怎樣～～～（對不起我一定要強調一下，希望這個分解動作還看得懂）

是的，《生化壽屍》有不少這類惡趣味，有些比較明顯，也有些晃一下就過去了，不止喪屍可以咬人還可以用折背技，人類也是會反擊滴～



首先，像打電動一下，還有每個角色的戰力表。

和大多數喪屍片一樣，《生化壽屍》裡的喪屍，攻擊軀幹四肢都不痛不癢，一定要爆頭才會死，於是創意無限的人類們，想出了很多爆頭招式，例如：

電鑽爆頭



接下來教大家搾喪屍汁



今年有世足賽，不如來踢個喪屍足球



李燦森飛踢救美



陳小春古惑仔上身劈喪屍友



除了小地方的惡趣味，在「古惑仔大戰喪屍」這個命題，具體呈現在最後的停車場大戰，當中陳小春揮刀的動作和氣勢，如果對手從喪屍換成人，那無論動作或運鏡，都跟古惑仔片的劈友場面沒兩樣。

惡趣味以外，這部電影有一種B級片自覺，也是我所喜愛的，舉兩個簡單例子，一個是噁心場面的炮製，一個是養眼場面的炮製，兩者都是吸引眼球最直接的方式：



首先是張錦程為了轉移喪屍對湯盈盈的注意，製作的手指壽司，雖然很假還是很噁。



除了讓女角穿得涼快，後段喪屍攻擊黎淑賢，一扯衣服就開了，其他角色的衣服當然都沒有這麼脆弱。


【DVD雙結局收錄】




最後只剩陳小春和湯盈盈逃出商場，在空無一人的加油站，陳小春看到電視報導說生化飲料已混入市面，不僅商場，已經到處都是喪屍，正規結局是他看到車上的湯盈盈，懵然不知的將車上那瓶生化飲料當普通飲料喝下，於是他回到車上，拿起喝剩的飲料喝下。而DVD收錄的另一個結局則是陳小春看完報導，轉身看卻沒看到該在車上的湯盈盈，正要返回車上時，湯盈盈撲出來咬他。我較欣賞原版結局，但無論哪個，都是貫徹B級片最常見的惡魔不死、萬劫不復結局。

當初的葉偉信之所以被矚目，是因為他cult，然而被矚目後得到更多資源拍片的他，卻很難回到那種B級的、cult的興味格局，或許香港影壇一直都是這樣，新血因為與眾不同而崛起，崛起後被主流所吸納，不再那麼與眾不同，但過程中不知不覺已經造成衝擊，改變了一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