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提到的兩部電影：1966年版《畫皮》和《雪娘》中，劇情雖有增、刪或改，但大致都按照《聊齋》的《畫皮》一篇的流程走，而接下來的兩部電影，和原著就有較大的差異了，兩者都是在《畫皮》之外新增很多額外的東西，畢竟《畫皮》原文僅約一千六百字，情節就這麼多，隨著時代的腳步推陳出新是理所當然的，就如許多耳熟能詳的故事被一再翻拍的過程都是如此。話說回來，這兩部片中和《畫皮》原著重疊的部分，更動仍然都不大，和2008年版《畫皮》的大幅解構翻新情況不太一樣，2008年版《畫皮》屬於將原著的某些意念打散融入一個和原著不同的故事當中。
《鬼叫春》（1979年，香港，邵氏兄弟）
導演：李翰祥
編劇：李翰祥
演員：胡錦、岳華、焦姣…
之前《大輪迴》一篇提過：為了替李翰祥的國聯影業紓困，四位大導演合導了一部《喜怒哀樂》，但終究無法力挽狂瀾，而李翰祥又一再捲入一些麻煩事，如和劉家昌的糾紛等，到了1971年，在完成中製廠的《緹縈》後，李翰祥轉赴香港，不久後重返邵氏，往後在邵氏的約12年間，身為港台兩地古裝片第一把交椅的李翰祥，拍得最多的是古裝風月片。
雖然拍得多，但李翰祥不諱言拍風月片（或者騙術喜劇和軍閥喜劇）主要為替電影公司賺錢，因此這些電影拍得較輕鬆寫意，結構上類似戲曲中的「折子戲」，以小品單元為主，一部電影往往分個三、四段都有。李翰祥的風月片大多改編自各類名著，如《風月奇譚》改編自義大利名著《十日談》中的篇章，《風流韻事》改編自《拍案驚奇》等，改編對象大不同，但作品風格近似，特別富有中國市井生活文化的小情小趣，台詞幽默又帶有老北平式的道地風味，並透著一股諷刺喜劇的調性，對人性和道德倫理嘲諷挖苦。即使其風月片較不為影史、影評重視，但相比其他大戲，這些電影可能是年輕一輩更感興趣的——去google打「李翰祥」三個字，自動配得的第一個關鍵字就是「風月片」。
《鬼叫春》同樣有著上述李翰祥風月片的種種特色，又加入怪力亂神和鬥法等，娛樂性相當豐富，《鬼叫春》大致可分兩段，前段改編自《太平廣記》的《板橋三娘子》，篇幅不到半小時，後段約一小時就是《畫皮》了。
李翰祥電影在畫面的經營上十分講究，場景大至屋宇小至燒餅都精雕細琢。
看《鬼叫春》最深刻的感受是李大師應該對三寸金蓮很有情意結，只是辛苦胡錦得墊腳走路，話說回來，一再強調的小腳，未必時時都是賞心悅目的...
從頭到尾，鬼怪畫皮挖心嚇不倒我的（得意），唯獨纏綿時露出的這只假小腳把我嚇了一跳。
不好意思，回到《畫皮》的部分先，除了加入情色場面，《鬼叫春》對《畫皮》的改編幅度也不大，書生（岳華）和女鬼（胡錦）相遇、搭訕、留宿書齋的劇情都差不多，多的是這次兩人是前世冤家，女鬼上一世栽在將軍手上（就是《板橋三娘子》的劇情），於是要找這世轉世成書生的將軍報仇。
《畫皮》中百無一用是書生的調侃，倒是和李翰祥這挖苦人性的風月喜劇調性很合，這麼幾部改編作品看下來，雖然書生的個性不盡相同，但好色、懦弱、糊塗等缺點總是有個幾項，反觀每次經商的書生弟總是正直好人，更不用說《鬼叫春》裡有個英明神武的前世將軍當對比。
書生的家庭成員也一樣，弟弟和弟媳（年輕的惠英紅耶）的戲份又更少了點，原配（焦姣）和上篇兩部片也有點不同，上篇兩部片的原配都是賢德淑良的可憐蟲，而這裡的原配算是把自己老公摸個透了，不時還會酸他一下。
接著發生該發生的情節，書生正好不快活時，遇到老道士。
然後就回去偷窺到畫皮前的真身...
風月片的好處就是畫皮可以畫全相，從一把枯骨裹上一層皮開始。
接著戴上頭髮、穿上衣服。
畫完臉還要裝上牙齒，這步驟真是不馬虎。
被看光了，就換女鬼登門拜訪了。
挖心前先開膛給觀眾看裡面的器官，導演在這方面也一如其他布景器物般講究，至於個心做得不夠真實什麼的，卅幾年前的戲就別計較了。
最後當然是吃掉了。
多了段很有趣的小插曲，有個色道士對女鬼起淫念，正當他為所欲為時，女鬼卻忽然不見了...
女鬼不見了，卻還有東西夾著他的重要部位，痛得他哇哇大叫，甩下來一看，是螃蟹...
真正要對付女鬼的，是書生在市集遇到的老道士。（道士先生也懂〈唸你〉，真是失敬...）
最後的鬥法有點cult，女鬼變身成巨大化的千手雕像。
手上的武器還化身成上空女子兵團攻擊道士。
收服女鬼後，就照《畫皮》的情節演瘋丐還心，這次更忠於原著，原配在市集找老乞丐還吃痰。
除了將《板橋三娘子》和《畫皮》合併成一個兩世輪迴的故事外，還多了個講故事的引言橋段，有趣的是，這個引言人由岳華飾演，而最後登場的他老婆就是胡錦，多了很多想像空間。
《畫皮之陰陽法王》（1993年，香港，新達寶）
導演：胡金銓
編劇：胡金銓、鍾阿城
演員：王祖賢、鄭少秋、洪金寶、午馬、劉洵…
《畫皮之陰陽法王》OP：
（和李翰祥的精雕細琢對比，胡金銓的電影畫面猶如水墨畫般，講究自然寫意，從片頭就能一覽無遺。）
從1983年的《大輪迴》，到1990年的《笑傲江湖》間，有七年時間胡金銓沒有作品問世，這期間他移民美國，籌拍《利瑪竇傳》，但沒有拍成，直到徐克請他出馬拍《笑傲江湖》，又因和徐克的工作模式不合拍，片中實際由他拍的場面相當少，只在美術和台詞上較有發揮，因此1993年推出的《畫皮之陰陽法王》，可說是後期胡金銓唯一拍成了又屬於個人的作品。
投資《畫皮之陰陽法王》的是七小福的大師兄吳明才，曾擔任《空山靈雨》和《山中傳奇》的動作指導，在他考慮賣座因素提議下，促成胡金銓拍攝這部鬼怪電影。而胡金銓代表作之一的《俠女》也是改編自《聊齋》的，也算一種淵源。
可惜《畫皮之陰陽法王》因為總總原因，不僅在當時的票房口碑都不理想，胡金銓本人也對此片成品頗有遺憾。全盛期的胡金銓拍片以慢工出細活聞名，每每花個一年甚至以上的時間投入一部電影，但到了九十年代，影圈風氣已不容他這麼做，《畫皮之陰陽法王》只花三個月拍，還包括到（當時通聯和拍片設備不便的）中國大陸取景的時間。
《畫皮之陰陽法王》出了什麼問題？據胡金銓在《胡金銓武俠電影作法》一書中說到：「拍成的影片和我所想的有點不同，那是因為今次這部片拍得不太好，製作費又不夠，第一次上大陸拍亦發生了很多問題，加上拍成之後，監製那邊又在剪接時改動了原意......本來是二個小時左右的影片，但剪成一個半小時左右了。」
這麼多部片下來，劇情應該看圖就知道了...
在《畫皮之陰陽法王》中，《畫皮》原著的情節算是個引子，只佔前段約半小時篇幅。
只是好歹是祖賢姊姊，沒這麼容易讓人得手的。
臉出現變化...
書生很快遇到道士劉洵對他好言相勸。
書生直接帶祖賢到原配面前想納妾。
卻在半夜裡偷看到...
畫皮場面拍得比較含蓄，胡金銓的風格比較暗潮洶湧，自然不會亂灑狗血。
書生連滾帶爬的去找劉洵求助，劉洵和其師兄午馬表示會想個正本清源的辦法好好解決。
接著就是祖賢登門去找負心人，不過《畫皮》的劇情也到此為止了，挖心什麼的通通沒有，只聽她娓娓道來她的來歷...
整部《畫皮之陰陽法王》可以看成「畫皮」和「陰陽法王」兩段。就片中的設定，在人死後要到冥界的途上，有個中間地帶，片中稱之為陰陽界，陰陽法王就在陰陽界裡攔截這些要去冥界者成其禁臠，在陰陽界裡自立為王，而這些滯留在陰陽界裡者，既不是人，也還未成為鬼，是一種不人不鬼的狀態。陰陽法王還將這些「人」的皮相挾持，當他們要去人間時可暫用回生前的面皮，但不能長時間保持，所以祖賢飾演的尤楓才要畫皮示人。
這部分胡金銓也有借古喻今的意思，陰陽界裡這些陰陽人（誤），就有如胡金銓這一輩某些漂泊者的切身體會，在中國出生，年輕時就離開母國，到香港、台灣或世界各地，即使移民到外國，但始終和那裡土生土長的人不一樣，但若回到中國卻又不一定適應，究竟自己是哪個國家的人都不清楚，這種顛沛流離的心境，就如片中這些沒有身份，連臉和名稱都沒有的個體。
祖賢沒有做壞事，所以兩位道士不但沒為難她，還願意想辦法救她逃出陰陽法王的魔掌，但兩人老早敗在陰陽法王手下，當時是被高人所救才逃過一劫，於是兩位道長帶著她，上路去找傳說中的高人太乙上人。
另一方面，陰陽法王追到，附在書生的皮囊上，帶著附身衙門官差的手下，浩浩蕩蕩的要在人世間玩一回。
胡金銓的電影總有不少篇幅花在旅途和不斷行走上，《畫皮之陰陽法王》就體現在這三人尋找太乙上人的過程，他們在路上碰到這位胖子，大家應該都猜得到他是誰，但胖子四兩撥千金把他們打發了。
走著走著碰到官兵找麻煩，這時出現一位道貌岸然的紫衣道人替他們解圍，還指點他們去找太乙上人。
結果卻是陰陽法王的陷阱，午馬道長因此陣亡...
胖子趕來解圍，承認自己就是太乙上人。
接著換這三人走上旅途，還在一個深谷和冥王對話，太乙上人是修道者，所以不能直接和佛教概念中的冥王對話，港台鬼片中很少有這麼接近正統宗教思想的，雖頗能拍出其中的浩瀚和神秘感，但畢竟已不符合注重聲光效果的九十年代娛樂片口味，這些較為沈悶之處可能也影響了本片的票房。
走到底就是最後的大戰了。
戰勝後，尤楓終於可以投胎去了，臨走前將面皮剝下交給太乙上人。
過了一陣子，恢復原狀的書生和原配喜獲麟兒，太乙上人帶著跟著他修行的劉洵前往祝賀，要書生將孩子取名「楓」字，還留下一幅畫...
格主您好
回覆刪除打從畫皮一文出來，
小弟就非常期待下篇問世，
(上篇也讓小弟對姚鳳磐導演起了興趣)
原因無二，
就是胡金銓導演。
台北當代藝術館目前有關於他的展覽。
(非推薦，只是提一下，莫介意)
講到小腳，
小弟在看了經年累月阻其自然生長的相關圖片後，
那種陋習(用此形容不為過吧？)，
旁人如小弟我光用看就覺得痛，
感謝孫中山先生及先烈的革命，
改變了風氣(應該沒有扯遠...)。
胡錦大姐對決道士時，
經過格主的圖文整理，
也讓小弟感覺到她非突地發難，
而是有謀略的。
首先採取自然界生物的求生本能，
如青蛙遇到虎視眈眈的小龍，
即刻膨脹身體，
讓對方自覺縱有氣吞山河之勢，
也拿牠這隻青蛙沒輒，
小龍只好調頭再去找氣沒這麼強的青蛙...。
胡錦大姐見蛙遇小龍招式無法收效，
又推出她另一個媚惑的能力；
上空女子兵團；
(邪惡的小弟我可能會因此去找電影來看...)
格主提供的這一幕，
讓小弟胡思亂想到十幾年前，
新聞曾報導過的"江八點"...逃。
那水墨之中的祖賢姐姐，
仍能見其光采，
若當時小弟看到的DVD是這張封面，
也不會等到對胡金銓導演有更進一步認識時才入手。
鄉愁好像每個時代都在。
胡導演的鄉愁加上有志未伸，
有那麼幾部可能推出的胡導作品，
小弟嘆息眼福當真可遇不可求。
謝謝格主在忙碌的生活中，
滴滴心血彙整的文章。
感謝。
胡金銓的畫皮我記得是國中看的，當時看港片很直覺就是只追商業片種，因此看胡金銓的電影會覺得很悶、很老派（印象這部畫皮完全沒有特效，連法術都是以白煙帶過）
回覆刪除就連現在回想，都覺得此片會面世、然後胡老有勇氣拍攝是件很奇妙的事…（畢竟在這之前已經有一狗票經典的武俠、奇幻作品面世）
只能說風格還是要與世並進，與市場差異太大、又不求突破只會招致慘敗啊…（以前對徐克的評價是愛干預，結果現在回看那些曾跟他合作、出走的導演作品，我突然感覺徐克當年的干預作法是對的…）
hanklin：
回覆刪除先感謝你的長篇回文呀，真是令人精神一振啊XD
胡金銓導演的講座和導覽那個活動我有留意過，甚至想過去報名
因為我想拿《大輪迴》的VHS去請石雋簽名（毆）
在這推薦這麼清新健康的活動絕對大大的可以啊，怎麼會介意咧XD
小腳真的是很可怕的東西啊，片中那麵粉做的就算了
真實的小腳看起來只怕更.....
所以說：鐵拳無敵孫中山、殭屍獵人孫文，的確是有夠偉大～
兩張圖你就能聯想到這麼浩瀚的自然生態，真是欽敬啊欽敬
胡錦巨大化那段我看到時真是頗傻眼，沒想到李大導除了風月戲有韻味，cult起來也是不落人後的
真是太......太讚了
不過上空女子兵團就比較明顯是為露點而露點了，雖然還是挺歡樂的
《鬼叫春》緯來偶爾會播，很好奇會剪成什麼樣XD
祖賢那張好像就是某版DVD封面，我也想買啊啊～～
不過胡導後期的電影路，真的算得上頗坎坷...
看《胡金銓武俠電影作法》裡沒拍成的片好幾部，真是相當可惜
尤其是那部《華工血淚史》，吳宇森接手到現在也沒生出來，還真是命運多舛
太郎：
胡金銓拍這部主要是吳明才邀請的，題材也是對方提議，算是一種跟風吧，是說這部片也沒差到需要勇氣才敢拍吧，一堆大爛片還不是拼命拍出來XD
可能我比較老，想法也老舊吧，雖然《畫皮之陰陽法王》在當時看起來的確有點尷尬，但我覺得過這麼多年反而可以理解了，像胡金銓這種以鮮明的風格成為一代宗師的地位，與其隨波逐流還不如堅持自我，而且這部片雖然當時票房不好，口碑方面也普通（跟期望值也有關，還有胡導自己不滿意的那些點），但真的也沒差到需要完全否定，其實這題材是不錯的，而且片中一些世界觀、宗教觀，和一般港台鬼片很不一樣，嚴謹很多，這也是可以欣賞的部分
我覺得比較可惜的是《畫皮之陰陽法王》之後胡導就沒有作品了，因為《畫皮之陰陽法王》是他打算適應新時代的拍片環境的開頭，可惜也變最後了
至於與時並進什麼的，其實我覺得這部不是完全沒要做（例如胡導很少做的吊鋼絲），只是因為錢不夠XD，加上後期剪接真是有問題，有些回憶戲份顯得沒頭沒腦的...
我只有看過後兩部呢!
回覆刪除(但我個人覺得 第二部的鬼最詭異...老太太...有種採陽補陰的陰森感)
李翰祥那部是看得很開心
因為男主角長得有點欠揍
(跟當年眼影畫很深也有點關係啦!)
對胡錦裝牙齒這個動作印象也很深的說!
(題外話:我也有去看胡金銓導演的展覽)
我本來很不欣賞{畫皮 陰陽法王}
應該說很失望
攝影的部分沒有創新
部分畫面有故弄玄虛的不舒服感
不過後來知道一些幕後內情
我覺得這部片其實根本上來說
不應該問市的(我是真的這樣覺得)
但也許該找一天重新認真看一次
也許可以看到胡金銓導演在狂瀾之中有否的用力之處
菜市場名：
回覆刪除我也覺得瘋狂的老人最詭異，《雪娘》是這四部裡面最跟足原著拍的，也很努力在營造恐怖氣氛，雖然姚鳳磐在這些人裡面算新手，敘事特色不強，但成品還是見得人的...
李翰祥這部我也看得很開心，不過不是因為岳華欠揍（《雪娘》的岳陽才是欠揍之霸XD），而且整個拍得很遊戲人間，很多小梗會讓人科科的笑出來XD
《畫皮之陰陽法王》的確也是尷尬的作品（忽然覺得最近常用到這個詞XD），說實在寫完以後我也不知道這輩子還會不會看這部了，我還是先補完胡導其他作品好了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