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 小丑之後，一些許不了的電影（上）

1980年，《小丑》一片大賣之後，許不了和朱延平都成了搶手貨，暑假檔兩人合作的《大人物》又再熱映，許不了旋風一發不可收拾，短短半年，許不了從小丑搖身一變成了大人物，也成為各界勢力眼中的搖錢樹。

「許不了旋風」前後的台灣電影圈環境

七十年代因應外埠和內需，是台灣電影量產的活躍年代，電影工業和其他工業一樣中小企業林立，以投機而短視的製片方式，反覆拍攝市場上的主流類型片（如文藝愛情、功夫武俠），八十年代台灣電影卻面臨外埠市場的流失：越南赤化，印尼因排華而對華語片徵重稅，韓國和菲律賓則採配額限制，連原本最穩定的星馬都因為盜錄問題而幾乎不再購買台灣影片，當原本佔將近一半收入的外埠市場所剩無幾時，勢必更加倚賴本地的內需，而許不了和以其為代表的笑鬧劇，正是一種對應台灣本地市場的電影類型。

八十年代的台灣電影受到的嚴峻考驗不只外埠的流失，文藝愛情片和功夫武俠片因跟風濫拍逐漸令觀眾倒胃口，但新崛起的類型電影卻仍逃不過被跟風濫拍的命運；電視和錄影帶的普及，新興娛樂的崛起，在在增加民眾休閒娛樂的選擇；政治民主化和經濟自由化之下，觀影的市場結構也逐漸改變，但台灣製片仍因循七十年代的投機作風，和時代的腳步漸行漸遠，終在八十年代逐漸萎縮，至九十年代初，台灣已幾乎沒有電影工業的存在。

八十年代初的台灣電影界前景危機重重，但電影界的思維仍與七十年代差不多，颳起許不了旋風的同時，也帶起了一陣喜鬧劇的跟風——舊有類型退燒，市場正亟需新的片種供濫拍剝削，同期崛起的賭片和「黑電影」也一樣，利之所趨，都免不了出現大量跟風，類型片的演員無不軋戲軋得昏天黑地，此外，自六、七十年代起，電影的豐厚利益也吸引地下勢力的覬覦，黑道在娛樂圈橫行，尤其秀場界和電影界受害最深，許多藝人都深受其害。

許不了的電影

許不了拍的電影，當然絕大多數都是喜劇，即使電影本身不是純喜劇，他負責的戲份也多是喜劇橋段，但只講喜劇兩字好像又太籠統了。許不了的喜劇電影，在《小丑》之前，以功夫喜劇最多，因這是當時正夯的主流片種，《小丑》之後，許不了拍得最多的就是當時一些影評人口中的「傻瓜片」、「急就章鬧劇」，這些形容當然是有貶意的，但的確可以看出這些電影的若干特色，許不了較具代表性的作品，都是以社會中下階層男性為主角，呈現的喜劇橋段類似秀場的風格，，以滑稽而誇張的造型和身體語言，進行各種嬉笑怒罵和插科打諢的笑料為主要內容，以傳統的類型術語來分類的話，許不了的喜劇大多屬於瘋狂喜劇（Screwball Comedy）。

雖然《小丑》和《大人物》爆紅後，許不了和當時台灣拍片量最大的民營電影公司「第一影業」簽了片約，但據說每當他拍戲時，每每有好幾組各方人馬在片場找他談拍片，許不了自幼從事表演工作，走南闖北跑碼頭，結識過不少人，一旦走紅，身邊來自片商或三教九流的人情壓力，乃至幫派的壓迫，逼得他喘過不氣，自1980年到1985年間，許不了曾數次失蹤和自殺，都是為了逃避來自各方的壓榨。

既然許不了的多數電影，是片商抱著急功近利的心態，把許不了當成賺錢工具所搶拍的，甚至還有在黑道陰影下所拍的，這些電影的素質如何也就不言而喻了。許不了和其電影當年之所以受到部分影評批評，是因為這些電影的濫拍和缺乏原創性，但這不僅不是許不了的錯，他更可算是受害者，作為演員，許不了擁有一種渾然天成的表演能力，表演可說是他的一種直覺反應了，如資深劇作家蔡國榮所形容：「他那伶俐的身體語言和緩急有致的節奏感，頗能精確傳達出小人物在困境壓迫下，自然產生卻匪夷所思的自衛反應，更特別的是，他比一般國內喜劇演員少了一分『做戲』的自覺，所以他的調笑諧謔就少了一份矯揉造作，而他的裝腔作勢反而因此多了一分親切可愛」，但這優秀的能力卻常被用在表演一些抄襲和不斷重複的場面上，這對許不了和觀眾而言都是一件很可惜的事，也許可以這樣說：許不了是一個經典的喜劇演員，但他的電影大多不是佳作。

許不了拍過多少部電影？這可能是已經沒有人可以回答的問題，當年的「台灣電影筆記」網站曾較有系統的統計過，列出自1979年《成功嶺上》至1985年《寶貝家庭》的63部作品，這份資料是最廣泛被引用的許不了作品年表（請見這裡），但根據許不了次子葉士銘所言，在他的印象中許不了拍過的電影有上百部，包括不少過場客串、交際應酬性質的演出，這個數量並不出奇，同樣1980年在影圈走紅的方正，在訪談中也透露五年間拍過上百部電影（請見方正的專訪）。

之所以統計困難，主要還是電影資料保存的問題，尤其露臉客串的電影更是難以統計，例如1985年許不了逝世之前，最後拍攝的電影是中影的《愛是做鬼也愛》，片中他屬客串演出，但只拍了三個鏡頭，他就離世了，後來此片上映前，因這三個鏡頭有頭無尾，為了影片的完整也只好將之刪剪，許不了真正的最後作品，連問世都沒機會，日後當然也不會被統計到。

接下來該要找幾部許不了的電影來閒聊一下了，說起來，無論是想為許不了作電影史料整理或發表研究論文，或者只是寫個Blog閒談喇賽，都會碰到同一個老問題，因為當年台灣的電影保存機制和觀念不足，許多影片皆已遺失散落，別說傳說中的一百部，即使想將列表的63部電影找齊都是不可能的任務，幸好約自2009年起，豪客陸續出版過近十部許不了的電影，而且大多是其主演的典型「小人物滑稽喜鬧劇」，加上原本市面上有的，或從各種管道找到的，目前我手邊約有30部許不了演出的電影，雖然如《大人物》等代表性強的作品尚無緣得見，但寫個Blog絕對是綽綽有餘，以下打算選出十部電影作簡介，加上稍早寫過的《成功嶺上》和《小丑》，剛好湊滿一打...（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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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蠢才》（1980年）

監製：楊登魁
導演：朱延平
編劇：朱延平
演員：許不了、孫越…

《天才蠢才》是許不了和朱延平合作的第四部電影，以快手著稱的朱延平只花11個工作天就拍完，但這部電影卻從九月初拍到十月，因為許不了走紅後被各方壓力逼得喘不過氣，終於演出失蹤戲碼。

1980年台灣暑假檔，有片商統計出五部最賣座的華語片，分別是《倚天屠龍記》、《古寧頭大戰》、《金枝玉葉》（凌波主演的黃梅調電影）、《大人物》和《套房出租》，前三者都是三千萬以上的大製作，後兩者成本卻僅約五百萬，而後兩者都是許不了主演的電影，這時許不了已紅到讓很多人兩眼發直的程度，檔期被各路人馬敲得滿滿的，但他的痛苦也與日俱增。還未走紅前，許不了就有喝酒的習慣，成名後喝得更兇，肝硬化的病情已進入二期，但不僅沒有休養，反而操得更兇，為了麻痺又喝更多酒，成了惡性循環，很多人夢寐以求的大紅大紫，帶給許不了的卻是無法排解的痛苦。

九月初，和朱延平合作的第三彈《真假大亨》上映在即，而許不了正趕拍楊登魁首度跨足電影界的《天才蠢才》時，許不了第一次傳出失蹤，就像他小時候不堪虐待而逃家一樣，一時間議論紛紛，失蹤的原因他身邊的人當然心知肚明，但遺憾的是許不了被尋獲後，問題並沒有改善。

失蹤廿天後，許不了被發現在鼻頭角搭了個帳篷住著，這麼多天來他就過著野外露營自得其樂的生活，還認識了一些會掩護他的當地朋友，被發現後的許不了說：「我喜歡帶給人間歡笑，但是來自家人、片商、幫派的壓力，卻壓得我笑不出來，除了發瘋、逃亡和自殺，我還有那條路可走？」（來源：1980-09-27《民生報》）





《真假大亨》和《天才蠢才》都是由許不了和孫越搭檔演出，《天才蠢才》中更是一對典型「孖寶」搭檔，一個聰明一個笨，聰明的老佔笨的便宜，笨的很依賴聰明的，兩人都和社會格格不入，所以相依為命、形影不離，許不了演的是笨的那個，特色是走到哪都會死命拉著孫越不放。




《天才蠢才》是一部幾乎沒有主線劇情可言的電影，電影幾乎就是一連串的插科打諢組成，片末，孫越和許不了分道揚鑣，結果失去生存意義的兩人都跑去自殺（當然沒死成），朱延平真是很喜歡強調社會底層人物相依為命的依存關係，甚至不惜以如此誇張的手法和情節呈現，所以他的電影偶爾也給我一種（他個人的）烏托邦的感覺。






《雞蛋石頭碰》（1981年）

監製：沈曉印
導演：許不了
編劇：韋辛
演員：許不了、張盈真、陳今佩、向華強…

差不多就在《天才蠢才》上映同時，許不了沒閒著，年底一口氣軋三部片，包括1981年春節檔的《瘋狂大發財》、和胡茵夢合作的《大小姐與流浪漢》，還有許不了首次也是唯一一次執導筒的《雞蛋石頭碰》。

許不了是在朱延平的鼓勵下嘗試當導演的，無論電影的情節、風格，乃至工作效率都向朱延平看齊，只花17個工作天完成的《雞蛋石頭碰》，描寫開計程車的許不了在一次載客中，載到被追殺的偵探，對方託付他保管一條青箭口香糖，原來青箭裡藏有一張底片，許不了因此捲入兩路黑幫人馬和警察的漩渦之中。小人物莫名其妙的捲入大陰謀，過程鬧出大量笑話這種故事，在港片也看過不少。




許不了片中叫唐伯虎，女主角張盈真則是飾演一位偵探小說迷，名字當然就叫秋香囉。




此片也是大白鯊陳今佩少數的電影作品，飾演黑道阿姐。



五哥則客串一位正氣凜然的高階警務人員。






《傻兵立大功》（1981年）

監製：楊登魁
導演：朱延平
編劇：待查
演員：許不了、方正、姜大衛…

很多喜劇明星都有經常演對手戲的搭檔，像周星馳和吳孟達，許冠文和他兩個弟弟，而說到許不了的頭號拍檔，非方正莫屬，方正在1980年因姚鳳磐的鬼喜劇《討厭鬼》成功從小螢幕轉進大銀幕，由於這一年開始流行喜鬧片，除了許不了還需要更多的喜劇演員，不少電視和秀場明星都片約不斷，方正便是其中佼佼者。



《傻兵立大功》也是講一對活寶陰錯陽差的捲入大麻煩中，這次由許不了演有點小聰明的那個，當然主要是自作聰明。許不了和方正早在中視的《你愛週末》裡就同是鳳飛飛的班底，1980年以來也合演過《小魚吃大魚》等電影，到了1981年合作《傻兵立大功》時，默契當然不在話下，此片更可算是兩人搭檔演出的代表作之一。




《傻兵立大功》描述在殯儀館扮孝子的許不了和方正，某次打算盜墓時，受躲在棺材裡的神偷所託，要將日軍佈兵圖送到重慶大後方，兩人扮日本兵被發現，於是被送進戰俘營，過著暗無天日卻還要順便搞笑的生活...

抗日是當年的愛國電影最愛用的題材，於是《傻兵立大功》這部以抗戰為背景的喜劇，也惡搞了一些愛國片的場面，愛國片裡的壯士配合著愛國歌曲出征的感人場面，換上這兩人一臉凝重配上〈易水寒〉當背景音樂，笑果比很多硬滑稽更好。




姜大衛飾演戰俘營的指揮官，因為題材的關係，片中有不少悲情戲份，其實朱延平真的挺偏好此道的，不然後來也拍不出《異域》啦。

方正、許不了〈大兵歌〉＠《歡樂大兵》
曲：羅大佑　詞：楊立德　編曲：羅大佑


許不了和方正繼電視和電影之後，更合灌了一張唱片《歡樂大兵》，點題作〈大兵歌〉就是《傻兵立大功》的主題曲，還是出自羅大佑手筆。

許不了早在電視時期就熱心於勞軍，第一部電影就是軍教片始祖《成功嶺上》，後續也拍過《古寧頭大戰》和《動員令》等軍教片，而方正曾主演鮑學禮導演的三部《二等兵》系列，是其代表作，這張唱片延續他們這方面的形象，《歡樂大兵》甚至可說是一張所謂的「概念大碟」，裡面很多歌曲都和軍旅、當兵有關。許不了不是唱歌的料，但玩票唱唱搞笑歌倒還OK，而方正出身歌唱訓練班，唱的算是有模有樣。






《傻丁有傻福》（1982年）

監製：黃卓漢
導演：朱延平
編劇：朱延平、林煌坤
演員：許不了、方正、夏玲玲、應采靈…

打從1980年爆紅後，1981年到1985年的農曆新年檔都能看到許不了的身影，1981年是《瘋狂大發財》，1982年是《傻丁有傻福》，1983年有《迷你特攻隊》和《美人國》，1984年是中南部先上片的《七隻狐狸》，1985年則是《少爺兵》。

1981年初許不了鋒頭正旺，但主打他一人的《瘋狂大發財》票房卻不如預期，主要是在此之前連續半年，幾乎每個月都有許不了的片推出，出現審美疲勞，而春節檔強片眾多，比起一個多月就拍完的《瘋狂大發財》，觀眾對花了一年時間拍的許冠文作品《摩登保鑣》更買帳。1982年，朱延平和許不了捲土重來，這回更多了方正，而《傻丁有傻福》票房果然比《瘋狂大發財》好，當然也和同檔期沒有其他喜劇片有關。

春節檔電影的規格總是比較高，《傻丁有傻福》演員陣容不差，除了搭配兩人的女主角夏玲玲和應采靈，還有在張小燕主持的華視《綜藝一百》裡演短劇的李立群、方芳、李國修、陸一龍和顧寶明等人客串。






《傻丁有傻福》原名《大情聖》，是一部「追女仔」型喜劇，劇情前段以雙線發展，害羞老實的方正和筆友應采靈情投意合，但女方父親反對，更強迫她參加「牛郎織女會」的聯誼活動釣金龜，於是方正也被姊姊拉到這個活動；而許不了是個裝腔作勢的臨時演員，愛慕嫁了四次但老公全死了的女明星夏玲玲，夏玲玲是「牛郎織女會」的嘉賓，許不了就跟來了...




「牛郎織女會」上，許不了邀請方正和他合作，原因是跑遍全場只是方正一個是醜男，可以襯托自己，而方正欣然同意，因為他看到許不了的長相，發現醜八怪不只自己一個...




除了追女，朱延平愛用的「真假XX」梗也出籠了，方正被誤當成億萬財產繼承人，原本老實的他得意忘形，最後發現許不了才是正牌繼承人，發財夢醒，但過年當然要大團圓才是正路，最後就成了家有喜事般的集體婚禮。






《酒色財氣》（1982年）

監製：楊登魁
導演：程剛
編劇：程剛、葛正琳、傅正輝、張舒文
演員：方正、夏玲玲（酒）；胡茵夢（色）；許不了、楊惠姍（財）；王冠雄、沈時華（氣）

看了這麼多部朱延平的，也該看點不一樣的。

1980年，大導演程剛的《賭王大騙局》終於在台灣上映，票房不錯，稍後程剛也來台拍了《賭王鬥千王》，賣座更佳，名列1981年台灣華語片賣座亞軍，引起不少賭術老千片的跟風，程剛在台也成了炙手可熱的大導演，搶手到最多同時兼顧三部片，其中《掃蕩大賭場》（1981年）、《酒色財氣》、《糊塗妙諜立大功》和《黑獄大逃亡》（1982年）都有許不了的份。

這幾部片都屬不同類型，《掃蕩大賭場》是賭片，《糊塗妙諜立大功》是喜劇，《黑獄大逃亡》是改編自國大代表譚明華真人真事的抗日片，《酒色財氣》則是分段式的雜錦電影。

《酒色財氣》由「酒戒」、「色劫」、「橫財」和「義氣」四段故事構成，形式類似李翰祥的《一樂也》和《聲色犬馬》等，同樣透著不少諷刺的筆觸，比較不一樣的是《酒色財氣》四段故事的風格都不同，「酒戒」描寫貪杯好飲的夫妻方正和夏玲玲在旅館巧遇各自的情婦和舊情人，屬捉姦鬧劇；「色劫」描寫率性的流浪少女胡茵夢和一老一少兩男人間的「愛慾風暴」，寫人性和情感；「義氣」講民初的血性漢子王冠雄怒殺勾引大嫂的結拜三弟，卻死在大哥槍下，走動作情義片風。

至於許不了和楊惠姍的「橫財」，可說是揉合最多類型元素的一篇，包括喜劇、鬼片和賭片：




許不了飾演的蘇光是個被老闆刻薄的燈飾店員工，某天老闆叫他把進貨的錢存入銀行，他就帶著那筆錢去賭場，結果輸光了，只好跑去天台跳樓，在和同行女友李殿馨拉扯時，發現自己還有五百元，於是回到賭場一搏，此時出現一名紅衣美女指點他下注，讓蘇光連贏好幾把...




蘇光出了賭場，看到一具剛從賭場天台跳樓自殺的女屍，外貌打扮和指點他的紅衣女一模一樣，蘇光邊發毛邊回到家，不斷發生怪事，是的他撞鬼了。




紅衣女鬼現身說她沒有惡意，還說可以替蘇光發財，要蘇光拍下她跳樓地點的照片放在煙盒裡，果然讓蘇光逢賭必贏，發財後的蘇光跑回燈飾店裡，打爛老闆的燈飾洩憤。




紅衣女鬼引蘇光去跟賭王陳鴻烈賭，原來紅衣女鬼生前賭輸給陳鴻烈所以被逼自殺，蘇光和賭王賭起俄羅斯輪盤，結果...



蘇光就去和女鬼作伴了。



（謝謝收看，下篇待續）